水果与情欲的结合由来已久。
《旧约·创世纪》中,蛇诱惑夏娃摘取知善树上的禁果与亚当分享,食毕,亚当和夏娃意识到男女之羞,上帝大怒,将他们逐出伊甸园。
有人说,这里的「禁果」指的是无花果,也有人认为是苹果,但无论哪一种,水果都因此成为了文艺作品中的性符号。
法国画家马奈就运用了这一点。
他有一幅轰动了整个巴黎画坛的作品——《草地上的午餐》。画中有一女两男,女人是当时社会人尽皆知的妓女,她毫不避讳地在两个衣冠楚楚的男人面前裸露身体,还转过头来面对观众,露出一抹笑。在她身侧,放着一个倾倒的果篮,里面的水果都滚了出来,压着这位妓女脱下的衣衫。
这幅画作于1863年,时人皆传,它是将男女情欲与水果相结合的典范。
其实说到底都是人欲,水果所代表的口腹之欲能维持人体运转,情欲背后的性欲是种族繁衍的唯一途径,将二者合二为一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有关食色的讨论,也就从古至今源源不绝了。
《金瓶梅》里,潘金莲坐在西门庆身上,先是用手「拈了一个鲜莲蓬子与他吃」,又用嘴「噙了一粒鲜核桃仁儿送与他」;钱钟书的《围城》,写方鸿渐初见唐晓芙,「新鲜得使人见了忘掉口渴而又觉嘴馋,仿佛是好水果」;《废都》里,庄之蝶以为柳月什么都不懂,把她的裤子褪开才发现,里面湿漉漉了一片,直呼「柳月却也是熟透了的柿蛋」。
最要命的是张北海的《侠隐》,李天然与关巧红告别,才要转身,关巧红伸手从篮儿里捡出一个蜜桃,塞到他手上,「刚买回来,您尝尝。」李天然出了烟袋胡同,咬了口桃儿,「很甜,熟得刚好,汁儿也多,流得他满手都是。」
瞧着是说桃儿,其实是在写关巧红,写她干净清爽的人儿,清清脆脆的声儿,黑黑的头发,亮亮的眼珠儿,满满的胸。
但作者不能明写,因为真正撩人的性感,不在于让人看见了什么,而在于遮掩了什么。
就像电影《热带雨》,中文老师阿玲与学生伟伦产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情愫。一次课外辅导,他们并排坐在无人的教室里吃榴莲,阿玲把榴莲掰开的动作像极了岔开双腿,然后他们吸溜、咀嚼、吞咽,吃完还吮了下手指,声音回荡在放学后的走廊里,听得人脸红心跳。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又好像什么都做了,点到即止,余音绕梁。
《阿黛尔的生活》也是如此,阿黛尔去蓝发女孩家做客,发现这家人都在吃淋了柠檬汁的生牡蛎。阿黛尔讨厌牡蛎,因为「肉质像大鼻涕球」,蓝发女孩却拿起柠檬,用一种近乎色情的手势将柠檬汁喷射在牡蛎上,笑着说,「它们也可以像别的什么。」
阿黛尔立即避开眼神,「我不想知道。」但那一晚她还是吃了许多。
就是要这样的暗示才够劲,直白的交欢看多了,反而失了兴味。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正因为偷不着,只能用旁的解馋,才显得格外刺激。
再比如《一树梨花压海棠》,洛丽塔坐在车里吃香蕉,不是大口大口,也不是小口小口,而是用口唇摩挲。因为在唇上涂了一圈妖艳的口红,成熟女人的魅惑在她这张少女的脸上呈现出一种不协调但惊心动魄的美。这种美包裹在香蕉上,触目到让人喉咙缩紧,难以回神,像一种毒品,越吸越来瘾的。
怪不得人到中年的韩拔「只看她一眼,万般柔情便涌上心头」。
情欲的尽头谁都知道,无非是那欲仙欲死的一瞬,过后大海退潮清光万里,万花吹雪繁华落尽,千篇一律。真正有意思的,是两个人的相逢、相吸,是从眼角眉梢开始的徘徊、揣测、试探、躲避、回味。
所以《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中,意大利少年爱上美国来的先生,初次见面握手,原著中写道,「他在他掌下黄油般地融化了。」然后,美国先生说,杏有早熟的意思,没过多久,他就从泳池里上岸,对少年说,「我来帮你摘杏子。」
这是两人关系更进一步的暗示——他们像杏子一样熟了。
接下来是那场著名的「撸桃戏」,少年抠出桃核,空出一个洞来植入下体,桃子瞬间汁水四溢,带着沫子,像被填满的深井。上下推移的过程中,与其说是在撸桃,不如说是少年借着桃肉绵密的口感和声音,回味某天下午,先生在他面前蹲下身子,滚烫滑腻的豪饮。
还有电影《喜福会》,林萧举起刀,挑衅似的看了莺莺一眼,大喊「切瓜」,一刀把西瓜劈两半,不算完,他还赤手伸进去,硬生生抠出一大把瓜肉,用舌头去舔。一旁的莺莺本在品茶,看到这一幕,瞬间红了脸,笑骂,「狗屁!」
这是男人对女人肉体的淫思——颜色鲜红,汁水丰富,像女人的小缝。
所谓的吃瓜,不过是借着咀嚼和吞咽,将这种淫思渗透,并保存于体内的过程。西瓜上附着的都是性幻想,虽说吃到嘴里,却是骚在骨中。
于是当下没能在一起也显得没关系了,吃下这盘瓜果,就当是与心上人融为一体了,就当是没有输,就当是做了一年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