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去簋街吃烧烤，还没点单，一把锡纸烤韭菜就从老板的手中递了过来，「吃！这个韭菜啊，吃了壮阳的。」
我连忙摘下帽子和口罩，向他表示「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店老板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一种非常耐人寻味的表情，并发出了一声缠风卷柳的「啊～」，随即笑道，「女人也可以吃的。」
简直哭笑不得。怪不得朋友总说，簋街一到深夜，看上去就太像风化区了，只不过是食物的风化区。
这种现象若要追溯，还得从明清时的艳情小说谈起。
艳情小说，以数量巨大、风格直露的爱欲描写而得名，「大多文笔拙劣，粗制滥造，肆意描写，极力渲染。书中场景的变换，也只是床笫的变化，缺乏社会意义。」
据传，明朝中后期，追求房中术已经成为朝野上下流行的社会风气。人们对春药的需求急剧增加，医者和商人只能不断地进行总结开发，反而助长了人们对艳情小说的嗜好。渐渐地，韭菜便开始以「壮阳圣品」的冠冕出现在其中。
最著名的当然要数《金瓶梅》。
第五十二回，西门庆留下应伯爵、谢希大吃水面，之后黄四送来了鲜物，再然后是晚饭和各种点心：果馅儿椒盐金饼、蒸酥果馅饼儿、玫瑰菊花饼儿、黄韭乳饼——《金瓶梅鉴赏辞典》解释，黄韭就是韭黄，是韭菜嫩黄色的芽，味甚美。
这是西门庆惯用的下酒菜，甚至会用它安抚生气的春梅和金莲：
「分付春梅把肉鲊打上几个鸡豆，加上酸笋韭菜，和上一大碗香喷喷馄饨汤来，放下卓儿摆下。一面盛饭来，又烤了一盒果馅饼儿。西门庆和金莲并肩而坐，春梅在傍边随着同吃。三个你一杯，我一杯，吃了一更方散就睡。」
仿佛韭菜和性天生是一体的。
书里还会拿韭菜做汤，名为「韭菜酸笋蛤蜊汤」，看得出西门庆是极爱吃的。至于这么吃会产生什么功效，作者没有明说，但因为是西门庆的私房菜，渐渐也就成了「壮阳」的证据。
类似的还有成书于清代雍正年间的《姑妄言》。
这是明清艳情小说的集大成之作，在性描写的篇幅和程度上可谓空前绝后，无出其右。全书近九十万字，几乎回回写性，占比十之六七，让人吃惊。
陈庆浩先生在此书的出版说明中写道，「古代情色小说中之种种套数，种种工具，均出现在此小说中。」有关韭菜与性之间的联系，自然也比《金瓶梅》来得直白。
第五回，魏如豹替妻子师氏买丝瓜，吆喝路过的菜担儿。卖菜的来到门首歇下，道，「我卖的是肥韭菜，没有丝瓜的。」魏如豹说，「我不要韭菜。」卖菜的只好挑上担子离开，口中嘟哝，「韭菜是兴阳的倒不吃，丝瓜那东西是眠阴的倒要。」
这话传到了师氏的耳朵里，她眼前一亮，忙对魏如豹说，「你怎这死相，既没有丝瓜，韭菜炒肉还不好么？快多买些。」言下之意，要为魏如豹壮阳。
不久，韭菜和肉到厨房炒下，盛了一大盘，一小盘。魏如豹只翻着韭菜吃，外人看不明白，「二叔怎么不吃肉，单拣韭菜吃，是什么缘故？」师氏低声道，「刚才卖韭的说韭菜兴阳，故此他尽着吃呢。」
二人彼此心照，笑了一场。
壮阳，说白了就是促进爱欲、解决功能障碍、改变尺寸、提升感受。这些原本是春药的功效，为什么会和韭菜牵扯到一起呢？
上世纪七十年代，马王堆汉墓出土了数千件文物，其中包括《十问》、《合阴阳》、《天下至道谈》等好几本秦汉时期的性医学著作。尤其是《十问》，堪称中国男性的壮阳启蒙。它假借黄帝、尧、舜与医生方士的问答对话，为古代男性种草了大量的壮阳偏方，其中就包括韭菜——
「草千岁者为韭……春三月食之，苛疾不昌，筋骨益强，此谓百草之王。」丰腴的韭菜，在春天三月里使用，可使疾病不生，筋骨强健，食养生精。
这大约是最早关于「韭菜壮阳」的记载。
到了东汉，许慎编著的《说文解字》也有相关解释：「菜名，一种而久者，故谓之韭。」韭菜种植之后能够长久地收割，割了一茬还会长出新的一茬，生生不息——这也是能够选入「壮阳食谱」的理由。
古人讲究以形补形，一种食物是否壮阳，主要看它能不能引起人们对性的联想。比如棍棒状的海参，擅长钻洞的穿山甲，一夫多妻的海狗、海豹。
而韭菜，除了生生不息的茁壮生命力在千百年来令无数男人心生向往，那使人发热、兴奋、甚至有点刺激性气味的特征，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催情。
至于是不是伪科学——有人将韭菜子注入肾阳虚的雄性小鼠体内，发现小鼠的交配能力显著提高，耐力也相对增强，确有温补肾阳的功效。
也不枉它如同魔咒，从古至今不断收割着焦虑的男性。
不过，说到焦虑，我倒听过一个很好笑的故事。
海明威在随笔集《流动的盛宴》里，写他年少时，在巴黎，好友菲茨杰拉德突然跑来，坦言自己只和泽尔达一个女人同房过，但泽尔达却对他说，他的身体构造恐怕不能令任何女人满意。她还着重强调，是尺寸大小的问题。
海明威当机立断，「我们去盥洗室确认下。」
出来后，海明威说，「你完全正常，没有一点毛病，因为你是从上往下看，才显得缩短了。」
菲茨杰拉德不信，「那泽尔达为什么那样说？」
海明威急了，「为了毁掉你，为了使你干不下去！」
两个人甚至来到卢浮宫看雕塑，菲茨杰拉德还是郁闷，「这些雕塑不会太小吗？」
海明威气死，「这些都是标准尺寸！」
听见了吧？不必焦虑，这些都是标准尺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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