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费城故事》,始终忘不了凯瑟琳·赫本的三套长裤套装。
第一套是黑色衬衫配浅色长裤,第二套是混色格子西装配长裤,第三套是彼得潘领的收腰小衫配长裤。每一套,她都会将衬衫掖进裤腰,再用腰带将腰肢高高束起。黑白电影单调的色彩和光线,反将她衬出一种简约的高级。
◎凯瑟琳·赫本在《费城故事》中的穿着,可谓英姿飒爽
那是1940年,媒体很快锁定了这些镜头。翌日报纸头版,标题大得吓人:凯瑟琳·赫本做了件大胆的事。
什么大胆的事?无非是穿裤子的事。
用现在的话说,凯瑟琳的西装长裤不过是集老钱风、静奢风和美拉德风于一体的高智穿搭。红毯上多的是这样穿的女星,本就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但很少有人知道,就在不久的过去,女性为了穿上裤装,到底付出了多少。
在欧洲的历史上,女人的正装一直是长裙。
比如15世纪的宫廷礼服,17世纪的晚间长裙。1800年,巴黎政府甚至颁布了一条禁令:禁止女性穿着裤装。
原因很简单,裤子会使两腿分立,露出腿的轮廓和两腿之间的「粗鄙之物」,对男人来说,是绝对不允许的存在。
法国的民族英雄圣女贞德,就是因为穿了男人的盔甲,而被判处火刑。
但乔治·桑不以为然。
1831年,她果断和不爱自己的丈夫离婚,带着一双儿女出走巴黎,并写下一本表现女性反压迫的小说《安蒂亚娜》,名声大噪。
因着这份名气,她拿到警署开具的「异装许可证」,从此抽雪茄、穿裤装、骑骏马,在禁止女性参加的酒宴和集会上穿梭自如,推杯换盏,你来我往。
◎乔治·桑本人
最要命的是,她同时有四个情人。
可当媒体抨击她不知廉耻时,她却公然宣称:「婚姻制迟早会被废除,可以一夫多妻,也可以一妻多夫。」
随后便和肖邦拉拉扯扯,跟诗人缪塞暧昧不清,与福楼拜、小仲马、屠格涅夫和巴尔扎克打成一片,三五成群,骑在马背上看云做梦。
在回忆录中,她这样写道:「我用笨重的灰布为自己做了男式长裤套装、手套和马甲,从此不管什么天气我都能出门,不管什么时间我都能回家,还可以坐到剧院的正厅。没人注意到我,没人发现我穿男装,没人跟我找茬,我像是广袤世界里的一粒原子。」
很快,这粒原子有了追随者。
莎拉·伯恩哈特,交际花出身,拥有无数情夫,被誉为「继圣女贞德后最有名的法国女人」。
19世纪末,她穿长裤套装、右手夹着烟斗的样子被人拍下,舆论批评汹涌而至,说她带着不可思议的离经叛道。
随后,阻止女性穿裤装的声音愈发强烈。
一战时期,女军医玛丽·沃克因穿长裤工作而被捕;
1930年,玛琳·黛德丽因在电影《摩洛哥》中穿长裤套装,被警察以「有伤风化罪」拘留;
◎玛琳·黛德丽在《摩洛哥》中的装扮
1933年,电影《维克托与维多利亚》上映,雷娜特·米勒同样因穿男装而被施以警告处分;
最离谱的是二战打响,那些骁勇善战的苏联女兵们,居然要穿着裙子上战场。
女人的腰部以下被要求严严实实地掩盖起来,而会勾勒出臀部线条的裤装,被视为大逆不道。
但很快,凯瑟琳·赫本进入百老汇,拍摄了《费城故事》。梅尔·奥勃朗也助攻了一把,在电影《一曲难忘》中出演乔治·桑。
◎《一曲难忘》中梅尔·奥勃朗饰演乔治·桑
没错,就是前文提到的那个、一身男装随心所欲的作家。
几乎每一次出场,梅尔·奥勃朗都是西装、马甲、长裤三件套。女裤顿时供不应求,市场占比也越来越高。
但克里斯汀·迪奥不以为意。
1947年,他推出高级定制时装「New Look」,也叫花冠系列,是一款自腰部向外炸开的裙装。廓形是典型的字母X,腰身极细,裙长到小腿肚,刚好露出两根细脚脖,充满抱歉地踏在地上。
◎1947年Dior推出New Look系列裙装
迪奥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种裙子会给人一种单薄伶仃之感,而男人生来有保护欲,气场十足的长裤套装是行不通的。
可惜,这边厢算盘珠子还没打响,可可·香奈儿便因为不想穿泳装,随手换了一条海军裤,火爆全场。
于是,香奈儿趁热打铁,在海军裤的基础上加以改良,设计出了适合女性穿的宽松裤,无形中驳斥了迪奥。
◎上世纪20、30年代,COCO CHANEL就已经引领海军风条纹上衣与阔腿裤风潮,这在当时实属「冒犯」的新钱
据说,当时到处都有穿着裤装的女性站在街头,高声重复着法国大革命的标语,「你可自由信仰,亦可自由着装」。
西方女装的革命就此打响。
与此同时,迪奥以「思想激进」为由,开除了一个人。
此人风格前卫,曾参与女权运动,被迪奥莫名奇妙地解雇后,他不得不服用大量的镇静剂和精神药物,并接受电击治疗。
幸好,1961年,他得到朋友资助,创立了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品牌:Yves Saint Laurent——伊夫·圣罗兰。
不久,他就以玛琳·黛德丽为灵感缪斯,设计了一套前无古人的无尾燕尾服长裤套装,并大肆宣扬女权主义。
◎Yves Saint Laurent「吸烟装」
这种强烈的中性腔调,很像上流社会的晚宴结束后,绅士们脱下燕尾服去吸烟室抽烟时所穿的黑色轻便行装。于是,圣罗兰的设计被称作「Le Smoking」——吸烟装。
廓形硬挺,线条刚烈,怪不得时尚界流传着一句话:香奈儿带给女性自由,圣罗兰赐予女性力量。
彼时,美国议院尚不允许女政客穿裤装进场。畅销书《The Woman's Dress for Success Book》也写道,「在职场,长裤套装是一件失败的装备。如果你必须和男人打交道,长裤套装会令你魅力全无,而一件漂亮的裙子或者文胸却可以帮到你。」
「上不了台面」、「不入流」,这是时尚界对女人穿裤装的普遍看法。但无论遭受多少批评与贬斥,女人们都不为所动,毅然决然地要将裤装进行到底。
比如滚石乐队主唱米克·贾格尔的第一任妻子碧安卡,穿着白色长裤套装出现在婚礼上。再如凭借《苍蝇》入选戛纳的小野洋子,穿着利落的皮短裤和长皮靴走在红毯上。
◎1971年小野洋子穿着皮裤皮靴与丈夫出现在戛纳电影节红毯上
阿玛尼更是推出了大垫肩款式,取名「权力套装」。宽大的翻领,从容锐利的剪裁,配合着长裤一起将女性的曼妙身姿掩盖,让视觉焦点从性别上一点点移出来。
于是,裤子的销量首次超越了裙装。
1978年,黛安·基顿凭借《安妮·霍尔》获得奥斯卡最佳女主角。颁奖典礼上,她将戏里的卡其色休闲裤、男式马甲和领带穿到了舞台上。
面对媒体的质疑,导演伍迪·艾伦十分看得开,「由她去吧,谁让她是个天才。」
紧接着,《上班女郎》里的女性角色也无一例外穿着权力套装,自信优雅地周旋在职场。
同年的《流金岁月》,张曼玉穿着高级灰的大垫肩外套走在肩头,搭配白衬衫、束腰卡其裤,终于将这股风刮到了中国香港。
◎《流金岁月》剧照,张曼玉气场十足的一身灰色系套装
从反叛到抗议,再到拿回话语权展示专业、干练的力量,今天,我们终于可以在任何场合穿着裤装。
Pants Are Power,裤装即是力量。
它可以强化强势的印象,向世人证明,那个因为穿了男人的盔甲而被烧死的圣女贞德不存在了,因为女人自有盔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