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治通常只吃紫红色的小粒葡萄，说是『有种子的话吃起来很麻烦』祥太知道，其实是因为那是最便宜的，但他没有说出口。」
这是日本电影《小偷家族》的原著中，有关廉价食物的描写。
「廉价食物」一词，来自台湾导演萧菊贞《餐桌上的电影物语》一书。她写道：「《小偷家族》是一部夹在外界现实无情，与内心柔软深情间的电影故事。矛盾与真情，仿佛就交织在他们靠着偷窃带回来的食物中。虽然大多是泡面、面筋、玉米、酱菜等廉价食物，但看电影时心里会觉得：好好吃呀！」
◎《小偷家族》戏中安藤樱在海边吃烤玉米，谁不想来一根
这让我想起韩国电影《寄生虫》，主角一家也是穷人，吃的也是差不多的廉价食物，也同样让人觉得香甜可口。
可是，导演究竟给这些食物添加了什么佐料，才让穷人的餐桌有了不一样的滋味呢？
据说，日本人把「泡面」称为「月底食物」，即在月底花光钱时，不得已的饮食选择。
《小偷家族》和《寄生虫》里都有这种食物。
在《寄生虫》里，穷人金基泽一家进入富人朴社长家里工作，基泽的妻子崇淑担任管家一职，给富太太做了一碗农心小浣熊辣味乌冬面。
这是韩国的网红品牌，也不贵，五块钱一袋。你可能觉得，富人吃的东西也不过如此嘛，但下一秒，镜头一转，是崇淑在案板上切牛肉粒。
这是韩国的西冷牛肉，又肥又厚，纹理清晰，隔着屏幕都能闻到人民币的味道。崇淑将其盖在乌冬面上，满满当当，这才端给高贵的富太太食用。
◎《寄生虫》剧照，富人版炸酱乌冬面
富太太问：「牛肉煎熟了吧？」崇淑立马回答：「七分熟。」
太奢侈了，穷人怎么可能会这样吃一碗泡面呢？
那穷人会怎么吃？《小偷家族》告诉了我们答案。
寒冬下雪，拼凑出来的一家六口——初枝婆婆、阿治爸爸、信代妈妈和女儿亚纪、儿子祥太、小女儿尤里，在房间里围炉取暖。
锅里沸腾冒烟，咕嘟咕嘟，初枝婆婆在一旁剪脚趾甲，其他人或坐或蹲或躺，一边不着边际地聊着天，一边一口接一口地吃——不是西冷牛肉，而是杯面、绍菜和面筋。
虽然是便宜、饱腹的廉价食物，气氛却热闹得像在吃年夜饭。面筋被煮得软馥馥，吸牢了汤汁胀满着，和着面条吃下去，一边烫嘴，一边被流泄出来的汤汁包围得好满足。与《寄生虫》里吃乌冬面的场景大不相同。
原因很简单，富人不会饿肚子。
「所有半夜饿过肚子或曾经流浪在外的游子，应该都有这种体验，热腾腾香喷喷的泡面是多么温暖呀！大口、大口不管别人怎么看，面条和着汤汁吸进嘴里的满足感让人难以忘怀。那种满足不属于珍馐美味，而是私密的、只有自己懂得疼惜自己的温暖。」(《餐桌上的电影物语》)
◎《小偷家族》剧照
酒水也是电影中体现贫富差距的线索。
《寄生虫》里，富人喝的是格兰菲迪、龙舌兰、百龄坛和芝华士皇家礼炮，绝大部分都是高端调和型威士忌。
◎《寄生虫》中的高价酒们以一种「贫穷」的方式在桌面铺开，喝出「钱就是熨斗」的感慨
反观靠折披萨盒子为生的金基泽一家，喝的却是最普通的Filite啤酒，一罐只要四五块钱。但只要有wifi，一家人就觉得很开心，连带着口中的廉价啤酒也变得有滋味起来。
《小偷家族》也是如此。
在原著中，阿治与信代到小酒吧饮酒，谈论着将破屋改成大厦，变成包租公和包租婆的梦想。两人都知道，这种梦想不可能实现，但还是会口头说说，「应该没理由会被人批评吧？这是两杯烧酒加酸梅就能买到的便宜梦想。」
◎《寄生虫》里也有喝啤酒畅想场景
在电影中，亚纪和初枝婆婆因为尤里的去留而争论不休，信代一边嚷着牵强的辩词，一边喝酒。此时，祥太不耐烦地用筷子翻搅火锅汤，抱怨锅里都是白菜，没有肉可吃。信代又喝了一口酒，答道，「白菜对身体很好的，肉的味道也煮进去了。」
这一刻，酒对穷人的意义昭然若揭：收留尤里是诱拐罪，汤里只有白菜，是买不起肉。酒的存在，是因为现实太难过，唯有借着酒劲欺骗自己和他人，才会好过一些啊。
除此之外，可乐饼和发霉的吐司，也是穷人的餐桌上，很有意思的食物。
《寄生虫》开场，金基泽爸爸一个人在吃吐司。仔细看的话，你会发现，吐司面包上有一些绿色的霉点。但爸爸还是小心翼翼地、把发霉的部分撕扯下来，吃掉了，留下新鲜的部分给家人。
爸爸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家人。所以，即便吐司的牌子并不高级，家人们还是吃得有滋有味。
◎《寄生虫》剧照
可乐饼则贯穿了《小偷家族》全片。
阿治告诉祥太，可乐饼的完美吃法，是蘸咖喱杯面里的汤。吸收了汤汁以后，可乐饼会变得更软糯，此时可以用筷子尖端划开表层的炸皮，将其和马铃薯一起搅入汤中，混着面条下肚。
这是阿治教给祥太的独门吃法，也是祥太学会以后，又「传授」给妹妹尤里的吃法。
如此，可乐饼不仅是食物，更是蕴含了祥太、父亲和妹妹感情的美味。
◎贯穿《小偷家族》的可乐饼，当年电影上映甚至掀起一阵可乐饼热潮
类似的暖食还有年糕。
电影中，初枝婆婆与孙女亚纪吃热腾腾的年糕红豆汤。因为年糕粘牙，婆婆嚼了几下便徐徐吐出，夹给亚纪。亚纪吃着婆婆的口水尾，兴奋地说，「奶奶把年糕给我啦！」
她那样欢喜，只因日本甜汤里的年糕，是过年时才吃的食物，代表祝福和好运。所以，一块小小的年糕，即便沾了婆婆的口水，也还是好滋味。
这大概就是导演给廉价食物添加的佐料：亲密。
狭小的空间，是饭厅也是睡房。餐桌上没有考究的碗碟，不需要分食，想怎么坐就怎么坐。没有束缚，没有家规，却凝聚了「家」的感觉。在外的挫败与孤独，都能在这一方餐桌上得到温暖。
◎是枝裕和电影里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们，廉价食物成了他们不可或缺的羁绊
所以，可乐饼里没有可乐，《小偷家族》里也没有小偷。人们之所以能把廉价食物吃得分外香甜，只是因为，家人在身边。
文｜六姨太
编辑｜Irene
封面设计｜邓皓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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