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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玲的旗袍

編輯: 六姨太 2024.04.18

 

在众多的流行时装中,最不能不提的是旗袍。提到旗袍,最不能不提的是上海女人。而说到上海女人,总是不自觉地让人想起张爱玲。

 

在她留给世人的照片中,她总是一袭旗袍,气定神闲,或雍容华贵,或平静自然,带着东方的素净和西方的明艳。

 

◎张爱玲

 

在散文《更衣记》中,她更是详细阐述了旗袍的演变,并分析了其背后隐藏的文化内涵。

 

旗袍原本是「旗人」——也就是满族人的传统服装,经过西方服装制作工艺的改良后,在上世纪二十年代风靡上海。

 

初兴的旗袍是严冷方正的,具有清教徒的风格,近乎于「无性别服装」。因此,张爱玲认为,女子穿旗袍,「倒不是为了效忠于满清,提倡复辟运动,而是因为女子蓄意要模仿男子。」所以,新式旗袍可以说是带有女权色彩的服装变革。

 

三十年代,旗袍「袖长及肘,衣领又高了起来,往年的元宝领的优点在它的适宜的角度,斜斜地切过两腮,不是瓜子脸也变了瓜子脸,这一次的高领却是圆筒式的,紧抵着下颔,肌肉尚未松弛的姑娘们也生了双下巴」。

 

听起来似乎不大好看,但让全世界家喻户晓的,正是这三十年代的旗袍。

 

其款式多变,领、袖、襟可以随着衣摆线的变化而呈现出不同的风格。加之西方「收腰」特色的影响,注定旗袍会变得修长而紧身,更适合中国女性清瘦玲珑的身材,有含蓄之美。

 

后来的高开叉,也十分符合中西合璧下开放活泼的理想形象。因此,工人学生、职业女性、摩登女郎、明星名媛无不偏爱。

 

但这样一种演变在张爱玲看来却是出于另外的原因——

 

「由于其他活动范围内的失败,所有的创造力都流入衣服的区域里去。在政治混乱期间,人们没有能力改良他们的生活情形,只能够创造他们贴身的环境——那就是衣服。我们各人住在各人的衣服里。」

 

倒应了《色,戒》里易太太的话:「现在时兴囤东西,我们没有别的本事,就往身上囤吧。」毕竟「对内对外陆续发生的不幸事件使民众灰了心」,总要穿些新式样的漂亮衣裳,以此证明自己还有可以坚持的理想。

 

◎《色,戒》剧照,张爱玲笔下王佳芝的旗袍,也成了推动剧情发展的重要物件

 

于是日历牌上的女子穿着色彩艳丽的丝绸旗袍,裸露着雪白丰腴的臂膀;女学生穿一身阴丹士林蓝布旗袍,安之若素,不露声色;演员胡蝶更是穿着旗袍上《良友》杂志的封面,酒窝荡漾,毫不拘泥;弄堂人家的娴静太太也是一身华丽的旗袍,忙起来的时候,一只方帕子随手掖进腋下的纽扣间,点缀着旗袍的花色。

 

到了四十年代,旗袍最大的变革是「衣袖的废除」。

 

张爱玲在《更衣记》里不无讽刺地说:「那似乎是极其艰难危险的工作,小心翼翼地,费了二十年的工夫方才完全剪去。同时衣领矮了,袍身短了,装饰性质的镶滚也免了,改用盘花纽扣来代替,不久连纽扣也被捐弃了,改用嵌钮。总之,这笔账完全是减法——所有的点缀品,无论有用没用,一概剔去……现在要紧的是人,旗袍的作用不外乎烘云托月忠实地将人体轮廓曲曲勾出。」

 

看得出,爱玲十分钟爱四十年代的无袖旗袍,所以给《色,戒》里的王佳芝也安排了这样一身:「靛蓝水渍纹齐膝旗袍,小圆角衣领只半寸高,像洋服一样。领口一只别针,与碎钻镶蓝宝石的纽扣耳环成套。」

 

后来,王佳芝去裁缝铺取改好的长衫(旗袍),又变成了无袖的蓝底镂空绣花款式。试穿时,被易先生滚烫的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急忙低头,难为情地笑:「这一改又太合身,都不敢喘气了。本来易太太选了这块,又放下了,嫌花,我就赶紧捡过来。要不……就不改吧,我换下来。」

 

「穿着。」一直沉默的易先生突然开了口。

 

这一刻,二人的感情因为一件旗袍露出了端倪,表面上维持着客气,暗地里却像喝了蚀骨销魂的药酒,一阵阵麻上来。

 

张爱玲就是这样,总喜欢透过旗袍来传达人与人或是与时代的关系。

 

◎张爱玲笔下的旗袍样式,图源网络

 

比如《花凋》,章云藩到郑川嫦家里过中秋节,川嫦穿着一件葱白素绸长袍,白手臂与白衣服之间没有界限。但这件旗袍制得特别长,早已不入时了,章云藩知道,委婉地说,「出国的时候正时兴着,今年回国来,却看不见了。」暗示海派旗袍的流行与更迭速度之快,也暗示郑川嫦腐朽落后的原生家庭。

 

《金锁记》中的曹七巧,「穿一件青灰团龙宫织缎袍,双手捧着大红热水袋。」可见当时的清朝服饰旧俗未尽,也透出曹七巧一生囿于生命枷锁中的困境。

 

与之相反的是《茉莉香片》中健康活泼的言丹珠,她要么穿一件白绒绒紧身背心,要么在旗袍上加一件长袖子的白纱外套,是亦中亦西的穿着,展现中国文化的同时,又似乎与国际接轨,开放又端庄。

 

除此之外,还有吴翠远穿的滚一道窄窄蓝边的白洋纱旗袍;王娇蕊曳地的绿色长袍;长安赴约时穿的「苹果绿乔其纱旗袍,高领圈,荷叶边袖子,腰以下是半西式的百褶裙」。

 

就连生命,在爱玲眼里,也是「一袭华美的旗袍,爬满了虱子」。我们纵然可以享受生命的欢愉,却也无法克服人生中像虱子咬啮一般的小烦恼。

 

我们各人住在各人的旗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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